山东商报·速豹新闻网记者 朱德蒙 于洋
齐鲁大地以自身的厚重守望着黄河东行入海的最后一段旅程,一座门户在齐鲁最西端“坐地不动”,静候千年,迎接着黄河一路而下,见证着流向数次变迁。秦始皇经此东巡,庄子在此久居,这里是五霸岗会盟之故地,也是黄巢起义之所在。大河千年不息的奔涌塑造了其独特的地貌与文化,黄河滩区一个个村台更连接着东明人与大河共存的历史与未来。
今年3月,“沿着黄河看地名”寻访行动正式启动。此次,寻访之旅走进山东省菏泽市东明县,探寻人们依河而生、与河共舞的故事以及独特的地名文化。
黄河东明段
黄河滩区迁建新村
黄河入鲁第一村
庄子文化纪念馆
黄河东明段(本专题图片均由东明县民政局提供)
“明”“昏”之辩
“遥立东方,文明光亮”等联想同作为“黄河入鲁第一县”的独特地位一起,成为大众对东明这座文化古县最初的印象。却少有人知道,在漫长的历史中,东明曾数次变更名称,甚至一度以“东昏”为名。“明”与“昏”数次交替出现,贯穿了由秦至汉的一段重要历史进程,见证了数次重大事件的发生。“东明这一地名的历史渊源极为悠久,要追溯其最早出处,还要从2000年多前的一次戏剧性事件说起。”东明县政协文化文史和学习委员会原主任陈银生表示,东明这一名称的出现,天然秉承着历史的厚度。
时间回到2000多年前,在秦始皇东巡的途中,随行车架路过一处名叫“博浪沙”的地界,只见此地“雾霾四塞”,天色晦暗难明,黄沙弥漫,连行路的方向都难以辨明。或许是因为周边环境尤为适合隐蔽,此地最终成为“汉初三杰”张良埋伏刺杀秦始皇的选址,“这场刺杀由于秦始皇的谨慎最终没有成功,其本人有惊无险地逃过一劫,而张良也同样逃过了秦始皇的追捕,此后二人又在更大的历史舞台上相互对立,一场秦末的巨大动荡与变革在此处预先埋下了伏笔。”陈银生表示,此后,经由秦始皇命名,“东昏”这一颇为形象的名字便正式成为了这片区域的代称,并最终于汉朝建县。值得一提的是,“东昏”在西汉也受到了相当程度的重视。至汉武帝时期,一跃成为中央直接管辖的县域。
那么,“东昏”又何以成为如今的“东明”呢?据了解,这与汉朝的历史进程有着密切的联系。西汉末年,王莽自立为帝,改国号为“新”,史称“王莽新政”,无独有偶,“东昏”再次引起了执政者王莽的注意。公元前9年,喜好修改地名的王莽因“东昏”之名不吉为由,改“昏”为“明”,这也是东明第一次正式出现在历史记载中,更在无意间又一次推动了历史齿轮缓缓转动。就在更名之后的第4年,历史的巧合又一次在东明上演——王莽新朝的终结者,东汉开国皇帝刘秀在当时“东明”附近的济阳县出生。“根据一些本地的考察,当时的济阳县故地,很有可能就位于如今的东明县境内。”黄河文化、庄子文化研究者、知名作家田丰向记者表示。
据《东明县新志》记载:“金、元以前,东昏、东明与今同名而异地,冤(句)、南(华)、黄(外黄)、济(阳)与今同地而异名。”而据《后汉书》记载,刘秀出生时“……是岁,县界有嘉禾生,一茎九穗,因名光武曰秀。”旧县志“赤水祯符”一节中同样对此有所记载,“赤水祯符”因此成为了刘秀出生的典故,并同时作为东明地区的一处名胜广为人知,位列东明明清古邑十二景之一。
“据考证,‘赤水祯符’遗址应该位于东明县西南十里的王满城村附近,那里同时也是济阳县故城。”田丰表示,2008年,王满城村村民成立了“济阳宫纪念亭筹委会”,在王满城村西北隅的济阳宫旧址上,为纪念刘秀诞辰,2015年设立了“汉光武帝刘秀诞生地纪念碑”。
一个小小的“东明”,串联起秦皇汉武,见证了东西两汉,成为了秦汉时期兴盛与多变的一处历史印记。此后,“东明”与“东昏”仍有数次更替,至宋朝时复置东明县,此后一直沿用至今。
人杰地灵的“南华故郡”
在探寻东明历史时,其原本所在地与如今辖区在地理上的区别常常会引人困惑。对此,陈银生解释:“最开始‘东明’这一名称指代的并非如今的东明地区,而是今河南一片土地,至金朝大迁徙后,东明才与如今的东明县在地理位置上高度重合。”如今的东明县辖区,在历史上曾另有他名,“其南部原先被叫作冤句,北部被称作南华。”据了解,冤句是菏泽境内最古老的地名之一。《汉书·郊祀志》载:黄帝得宝鼎于冤侯,即冤句。唐朝末年,黄巢在此起义,后又转战近半唐朝江山,而另据田丰表示,如今东明的八里寺村、东台寺村与四柳树村仍对此事有不少流传。
根据四柳树村民口述,该村原本名为李拐村。相传,黄巢起义时以柳树祭刀,却误杀恩师卞律和尚之事便发生于此。村子因此改名为“死柳树”,后又演变为“四柳树”,一些当地人家族谱上至今仍然保留着“死柳树”这一村名。此外,据部分老人回忆,卞律和尚所驻寺庙开元寺现址八里寺村,曾设有关于黄巢起义的数通纪念碑,至明清时期仍然留存,“后来修筑黄河大堤时,全被埋在大堤下面了。”纵观东明历史,经由黄河变迁而消失的不仅仅是几通碑文,由于黄河常年的水患与频繁改道,整个冤句故址如今都已丝毫无存,关于部分传说的确切证据已无处可寻。
相比冤句,南华的来历则另有一层别样的文化含义。“战国时期,著名哲学家庄子曾在如今东明县境内做‘漆园吏’,并最终在此退隐,著书授徒、娶妻生子,又卒、葬于此。”陈银生表示,庄子拒绝楚威王招揽为相的著名典故也发生在这段时期。这段隐居的时光为庄子在思想领域的遨游与探索提供了重要的支撑,后世闻名的《庄子》亦成书于此。
唐玄宗时,《庄子》被封为《南华经》,庄子本人被尊为南华真人,其在东明境内长期生活的一处山体随之更名为南华山,周围地界改称南华。“比较可惜的是,因修筑黄河大堤的需要,南华山整个山体都成为了大堤的一部分,如今的东明只有黄河大堤,再无‘南华山’。”陈银生表示,庄子故去后,后人于其归葬之地建村居住,并命名为庄寨村,并传承至今。如今,该村北依黄河大堤而立,住户均为庄子嫡系后裔,已延续至第79世。“庄子观、登云桥、庄子墓、南华山遗址等一众遗址也都在此处。”与庄子有关的墓碑、石刻、族谱等遗存数不胜数。
“以登云桥为例,从登桥开始,到进入大殿为止,共有83个台阶,寓意庄子83岁高寿。”东明县民政局党组书记、局长盛建立向记者介绍,依托深厚的地名文化积淀,县民政局、县文旅局等充分开展工作,逐步推出一系列文化旅游产品。以“庄子故里”地名文化为基础,南华庄子观、庄子文化陈列馆、庄子文化交流中心等一批地名旅游区相继建成,在东明境内打造出了别具特色的庄周故里精品旅游品牌。
“黄河的无常深刻形塑了东明这篇文脉汇集之地,无数文化在此处生根绽放。”陈银生表示,经由“三置二废”与一次大迁徙,“东昏”“南华”“冤句”等名称逐渐消失在历史长河中,东明由中原迈入齐鲁大地,历史溯源也终于完整,独特的“黄河入鲁门户”进而形成。
【关注】
东明与黄河:历史沧桑中的变与不变
“在东明,黄河是一条很老的河,同时也是一条很新的河。”谈到黄河时,陈银生感叹道。东明与黄河存在着漫长、微妙而深刻的关联,历经千百年的历史后,黄河的嬗变与无常,如今的东明人深有体会。
据了解,远在宋朝时,东明县距黄河还有一段距离。后为抵御金兵入侵,黄河被强行改道,使得东明第一次近距离感受到黄河的豪迈与澎湃,而随之而来的还有越发频繁的水患。从金朝至清朝,东明一直位于易决口的黄河下游,饱受洪灾影响。清咸丰五年,著名的铜瓦厢决口后,黄河改道,东明又转而从黄河以北来到黄河以南,地理形态也随之发生极大的改变。
“明清时期,东明黄河沿线的景色极负盛名,‘承恩烟柳’‘黄河惊涛’等原东明十二景生动描绘了彼时东明黄河沿岸的盛景,但随着一次惊天动地的黄河改道,原先的景色顷刻间不复存在。”陈银生表示。惋惜之余,记者同样注意到,在东明县民政局的布置下,以保护地名为目标的一系列重点工作已在有序开展中。在东明湖公园内,全新的“承恩烟柳”与“黄河惊涛”又一次展现在东明人面前,另有“神武飞燕”“夕照晚钟”“北城归骑”等传统地名景观得到了别样呈现,古老的地名终于承担起那些难以被彻底忘却的记忆。
除地理形态外,黄河的变动还深刻影响了东明的行政区划,“东明历来有着‘坐地不动归四省’的说法,曾先后归属直隶、平原、河南、山东四省。”陈银生表示。对此,《东明县新志》记载称:“东明地方濒临黄河……处鲁、卫、曹、宋之要冲,开化最早……数千年来屡受河害,沉溺难免,遂致有时暂废,有时又特别重建,有时则外县归入管辖,有时却县籍归并于他县。”早在春秋时期,东明便是卫国、鲁国等国边界,这也使得东明成为葵丘会盟的所在地,辖区内著名的五霸岗村便是其直接证据。北宋时期,此地又成为宋朝与金兵沿河交战拉锯之地,及至元、明、清,东明仍然作为不同行政区之间的边界而存在。
但是,在如此频繁的区划变动中更为引人深思的是,东明人以村台为单位组织村落,进而建构起的一种独特管理模式,却能始终保持不变,延续至今。“归根结底,这种形式的延续仍然要归因于黄河。”陈银生表示,“黄河的汹涌与无常始终威胁着百姓的日常生活,而倘若想同它和平相处,就只能采用建筑高台、栖居于黄河之上的策略,村台也成为了不同村落之间的天然区隔。”值得一提的是,近年来,荆台集古文化遗址、窦崮堆古文化遗址等一批遗址的相继发掘,除出土部分归属于龙山文化新石器时代的器具外,古遗址所在的部分区域还依稀能分辨出曾经作为村台的生活痕迹。
兴盛与苦难,变革与更迭。东明以自身独特的方式,在黄河湍急的波涛中寻得了自己长久安定的根本,建立了自身同黄河独特的联结。“黄河的流向在变、东明所属区划也在变,但东明人长期形成的生存智慧与文化传承不变、东明与黄河之间的联结也不变,至今东明的无数地名都深刻反映了这种变与不变的关系。”陈银生表示。
【聚焦】
黄河迁建:共唱一首生活赞歌
“铜瓦厢大改道,夺大清河入渤海,东明首当其冲,千里良田,汪洋无际,洪区百姓生灵涂炭,无家可归……”在陈银生的讲解下,记者得以切身体会到黄河决口所造成的损害之惨重。当一条大堤横亘在黄河之上,让黄河在东明边缘拐了一个大弯,“最终形成了一个‘大梭子’形状,同时形成的还有南滩、西滩、北滩三个大滩区,一些地方早晨还是良田,晚上就成了河流。”原先聚居在此的人民无奈,只得加筑村台赖以为生,这便是黄河滩区迁建的历史来由。
“将滩区内的人民群众尽数迁出,这条路径我们曾经设想过,也实际执行过,但安土重迁一向是中国人的秉性,离开了世代生活的土地,滩区人民是否能够安居乐业仍然是一个问题。”陈银生回忆道。2017年至2020年,涉及60万人的黄河滩区居民迁建工程就此轰轰烈烈地展开,这场迁建以修筑更高、更大、更坚固的黄河村台为主要目标,对滩区村民进行集中安置,以全面解决滩区内居民的水患问题。
“犬吠听两省,鸡鸣闻三县”,说的正是黄河入鲁第一村辛庄村。据了解,该村距离黄河仅有两公里。“以前的辛庄除了一条入村小路以外,其他三个方向都是河南省地界,整个村庄像被套进了口袋里。”陈银生表示,又因为村内村外的道路都是歪斜的,所以村子又曾被叫作“斜辛庄”。迁居以前,辛庄村饱受水患困扰。如今,经过滩区迁建,辛庄村归焦园乡黎明新村管辖,村民也都住上了统一规范的楼房。“在东明县民政局与相关单位的共同努力下,原先的村台与辛庄村址仍然较为完整地保留了下来。”盛建立表示,“居住地在变,但是辛庄这一地名不会变,黄河入鲁第一村的文化标志也不会消失。”除保存旧村址以外,《黄河入鲁第一村斜辛庄》等具有地名意义的乡村宣传片也已拍摄。如今,两处辛庄同时安然横卧在黄河岸边,延续着千百年来对黄河的见证。
像辛庄村类似的自然村,在东明还有很多。24个村台、148个自然村共计十多万人口历经为期数年的有序规划,尽数撤离了原先的老村台,纷纷入住了新房屋,崭新生活得以起航。但与此同时,汉丘、东水波、中高堌、姚头、李老家、南兰通……一大批独具特色的村名面临着被弃用,甚至完全遗失的风险。
为切实解决黄河迁建中地名遗失问题,经由东明县民政局出资,黄河滩区24个迁建村台均设立了突出黄河流域文化特色的村牌,148个迁建自然村统一设立了村碑,碑文镌刻着古村名和该村历史沿革。“新村台中的村民原先属于哪些旧村,这些村的名字和来历都将被完整保留在村碑上,成为黄河滩区居民记忆的延续。”盛建立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