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商报·速豹新闻网记者 于洋 实习生 孙骐越
齐鲁会盟台 巨野县文旅局供图
“巨野渺无际,斋船渡日撑”,菏泽市巨野县,因古有“大野泽”而得名。作为“上古九泽”之一,其水域横跨黄、济,前后延续万年,漫长的历史中,其既为大禹治水之所,也是彭越起兵之地,是麒麟传说之源头,又是东平湖之来龙。如今,随着黄河的数次改道,大泽因泥沙沉积早已化身为千里沃野,留下了鲁西南地区数之不尽的地名文化传说。
金山崖墓 巨野县文旅局供图
大野沉浮
拿出一张当代地理图,若将视线投诸广袤的鲁西平原地带,目之所及仅有坦途一片,并不见河湖纵横交错、大水漫流的盛景。只有当目光无意中略过一个名为“巨野”的小城时,其独特才不由得引起人们的好奇与疑惑:这个人口约摸百万的小城到底因何而“巨”,其沃“野”又从何而来?其实,假如将时间再往回推800年,自如今的巨野县城为坐标向东北方向望去,便会看到一片“大水纵横流”、“南北三百里,东西百余里”的浩浩荡荡之景象,那便是古大野泽。
“要说大野泽,还要先从泰山与黄河说起”,原中共巨野县委党史委编审刘富轩在接受山东商报·速豹新闻网记者采访时表示,时间推回到25亿年前,齐鲁大地大部均沉没于广袤海洋之下,一座岛礁以缓慢但坚决的姿态从裂开的陆台中拔地而起,直至成为“东天一柱”,这便是泰山的雏形。“此后,又有黄河携带着黄土高原的泥沙在亿万年间持续淤积,逐渐与尚为海中孤岛的泰山相连接,在其西南部形成了一片广袤的平地旷野。”华夏文明兴起后,鲁人西出群山,见旷野连绵不绝,又见泰山孤峰遥立,便形象地将这一地区命名为“大野”,其也就此成为了齐鲁文化重要的活动中心之一。
“泥沙的淤积使鲁西南地区整体土地平阔,却又有着相对低洼的地势。”刘富轩进一步表示,黄河、济水等重要水脉持续流经鲁西南地区,便自然留驻于此,形成了一片极为广阔的沼泽地,其中最大、最具代表性的便是大野泽。“鲁西南地区大泽遍布的生态极为深刻地影响了古人于此地的生活状态,古大野泽与巨野县便承载着这样的历史渊源。”巨野县文化和旅游局文物非遗股股长姚继平同样向记者表示,那时,多数人只能在沼泽与沼泽之间的小片陆地上艰难生存,而这也正是如今巨野县周边地区从汉到唐、宋等朝代,鲜少有古遗迹留存的原因。
大野泽之大在各个朝代文献中均有据可考,曾有《尔雅》《汉书》等均将其列为华夏各泽之首。“根据目前考据来看,北方的大野泽与南方的云梦泽曾是当时华夏地区已探明最大的两个湖泊。”姚继平解释道。
据传,早在大禹治水时期,大野泽就一度被当作蓄洪之所。秦汉时,黄河安流,水域保持稳定,西汉时期,黄河决口不断,导致大野泽整体规模时大时小。东晋时,济水等水源渐弱,大野泽也随之变小变浅,至隋唐时期通济渠开挖,济水几乎枯竭,大野泽又演变为季节性湖泊。唐宋时,黄河再次决口,大野泽水域再次迅速扩大……“大野泽在历史上的变迁均与当时黄河及周边河流有着极为密切的联系,地理环境、河水流向的变更是其形成和演变的基础,”姚继平表示,此后大野泽在黄河的影响下相应改变着形态,无数次黄河决口带来的大量泥沙淤积,最终也使其面积不断缩小,整体由西向东转移。
据了解,至宋朝,大野泽之水流经梁山,形成了梁山泊,对此,《大明舆地名胜志》等古籍多有记载。1855年之后,铜瓦厢的决口又使得东平湖得以出现。大野泽、梁山泊、东平湖……自人类史前便存在于鲁地的浩荡大泽,在时间的雕刻与人类的活动中消而未亡,给鲁西南地区留下了一系列意味深远的古地名,成为了始终留驻在人们心中的一抹文化印记。
巨野近年来进行一系列湿地打造工作 巨野县文旅局供图
古县今辉
《尔雅》云:大野泽、钜野泽乃一泽二名。据了解,在汉代及以前,文献中多称大野,自《史记》开始有巨野泽的称呼,而唐、宋以后,则多称为巨野泽。“可以说,巨野县之名就是直接承袭自大野泽。”刘富轩表示,西汉初期,巨野境内有昌邑县,后增设巨野县,自此以后,巨野县与大野泽始终彼此相伴,虽也曾“置麟州于巨野”、“置济州于巨野”,但作为县治之所在,“巨野县”的地名传承始终不曾断绝,因而其属于当之无愧的“千年古县”。
翻开《巨野县志》便可得知,巨野古有八景,而大野泽占其中之二。“莲池夜月”一景,详细描绘了古大野泽夏季,方圆数百亩的荷花竞相盛开,在夜月下花影摇曳、香气袭人的景象。而“渔泽秋澄”则道出古大野泽秋季湖水澄碧,大雁成行,鱼虾丰盛的情形。
此外,有唐代高适“傍沿巨野泽,大水纵横流”的感叹、北宋苏轼“近通沂、泗,远控江、淮”的描述,也有秦末彭越以大野泽为根据地“挠楚”的壮举、宋代梁山好汉行侠仗义的身影,更有着与广济河、济州河相连通时船运往来如织、河清海晏的胜景,与“十年九决口”、“田舍淹没,可通舟楫”的灾殃。
随黄河而生,伴齐鲁而成,经沧海而变,受泥沙而绝。时至今日,提及洞庭,人们早已不再能想起那座曾与其并称的巨野泽,而说到鲁西南,也只会想起绵延百里的沃野平原,只留下“巨野”这一令人初看起来“摸不着头脑”的突兀名称孤悬,大野泽似乎也就此完全成为历史。
然而,对本地人来说,事实却并非如此简单,“大野泽的形成与消亡从来都是黄河活动的必然结果,作为黄河历史文化的一部分,其已经成为一种同黄河深深绑定的印记。而与此同时,它同样给我们留下了宝贵的历史文化传承,为如今巨野县的发展提供了遵循。”姚继平表示,通过文旅、生态、农业等综合手段,巨野近年来进行了一系列景区建设、湿地打造工作,人们对古大野泽的历史记忆也正由此而逐步苏醒。
仲夏时节,在龙美湿地公园,芦苇丛生、群鸟翔集,天鹅、灰鹤、白鹭等数十个品种的鸟类于此聚居。据了解,围绕农业、生态旅游等方面,公园结合国际高端农业的先进技术,打造了一处集农业、休闲观光、健康养生、森林运动于一体的综合性休闲旅游区。而在巨野县城区北侧,以洙水河为依托而建成的洙水河水利风景区则成为了当地人休闲娱乐、观光旅游的好去处。
龙美生态湿地群鸟翔集 巨野县文旅局供图
麒麟传说
得益于古大野泽优渥的自然环境,河渠纵横、水脉汇集是远古时期巨野周边区域的显著特点,丰富的水土林草资源也相应形成了独特的文化传说。“巨野地区受到大野泽的长期影响,植被十分丰茂,条件极为优渥,丰富的物种生态也成为了古人对珍禽异兽想象的直接来源。”谈到大野泽对周边地区的文化影响,姚继平说道。
据传,公元前481年,鲁哀公对大野泽丰富的珍禽异兽心生憧憬,便于春暖花开之时率众前来打猎游玩,游猎途中,家臣捕获一只头生肉角、牛尾、马蹄、麋身的怪兽,因恐惧而扑杀。孔子听说后赶来辨认,称其为“麟”,因其身为瑞兽却遭扑杀而痛心不已,认为是凶兆,自此不再著书授课,随后郁郁而终。
孔子与麒麟传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民间历来围绕孔子与麒麟有着多种传说,如孔子诞生之日曾见麒麟口衔玉书降临孔府,又如孔子生母梦麒麟入腹而生孔子。“应该说,从民俗传说角度看,麒麟传说贯穿了孔子的一生,为孔子赋予了一层传奇的色彩;从文化角度来看,可以认为麒麟文化有着儒家文化的鲜明底色,是儒家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刘富轩表示,若从地理上进行分析,这种关联是以大野泽区域为背景而形成并逐渐向周边区域蔓延的,“这正是巨野县被称为‘麒麟文化发祥地’的原因”。
而值得一提的是,由于复杂的地形环境,大野泽在春秋时期同样属于鲁国与周边其他国家的天然战略缓冲区。“春秋时期的巨野区域曾数次易主,归于宋、郑等国”,姚继平表示,鲁国国君还曾因忌惮宋国的威胁,主动同齐国会盟,其会盟之地正是在如今巨野县城西南城郊,至今仍有一座被称为“齐鲁会盟台”的春秋时期古遗址坐落其上。然而,同地理与政治上归属的不确定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其在文化根源上对于鲁文化的明确归属,“其中一个重要原因便是巨野和以曲阜为中心的儒家文化的密切联系,麒麟传说事实上便为这种联系提供了一种具体的呈现形式。”
如今,“麒麟”于巨野而言不再仅限于传说与故事,更成为了一种本地历史文化乃至民风民俗的一种集中呈现,而这也在遗留下来的诸多古老地名中尚能可见一二。“麒麟镇是巨野县著名的古镇,其中获麟集村的‘麒麟台’则是‘西狩获麟’之所在。”巨野县民政局党组成员、副局长郝嘉磊告诉记者,唐宋时期,在麒麟冢西还建有“瑞麟寺”等建筑,如今放眼整个县域,如麒麟大道、麟泽路、麟台路、瑞麟大道等道路命名更是不在少数。
生于麒山,栖于麒麟洞,游于大野泽,捕于获麟集,葬于麒麟冢,从生到死,“麒麟”这一符号在巨野县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地名文化大系。2008年,麒麟传说经国务院批准列入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2021年,首届麒麟文化研讨会在巨野县举行,以麒麟冢、麟山、金山等为目的地的“探寻麒麟文化之旅”也作为一项重要文旅项目如火如荼地开展。“如今,我们正在逐步开展对麒麟文化遗产的发掘保护,让千年古镇、村落留存下它的前世今生与岁月痕迹。”姚继平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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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古九泽”与“四泽十水”
起源自《禹贡》,“上古九泽”的每一个地名都蕴含着极为丰富的地理与历史概念,其所在之处往往靠近长江、黄河等重要河流,伴随着其每一次重大变动而满溢、枯竭,并随时间流转而最终被赋予了其他名称。
其中,云梦泽、彭蠡泽与震泽均位于长江流域,古云梦泽一说为今洞庭湖前身,地理上的考证则认为其位于今武汉城区及周边地域,古彭蠡泽在地理位置上与今鄱阳湖隔长江而望,古震泽是今太湖的前身,三者沿长江顺次排布,成为了长江流域重要的水系概念。
而在黄河流域,有六泽沿黄河故道分列华北地区,其中荥泽与大陆泽一位于河南,一位于河北,荥泽大致位于如今郑州、荥阳等地周边,大陆泽位于今河北邢台诸县之间。九泽中的最后四泽主体均位于今山东省菏泽市,其中雷泽位于河南范县与菏泽鄄城县境内,留下了伏羲诞生的传说,大野泽位于巨野县东北,是此后梁山泊、东平湖的前身。孟渚泽横跨曹县、单县等地,据传为有虞部落的发祥地之一,也与夏商两朝的兴盛关系密切。菏泽位于今定陶区以东,是一片较为狭长的水域,与菏山、菏泽市等地名概念直接贯通。
在古菏泽地带,经由黄河、东来汶、泗水等河流的冲刷,在“四泽”周边,还先后有“十水”形成,如济水、菏水、氾水、沮水等,与诸多大泽一并成为中华先民的定居与繁衍生息之所。如今,从菏泽境内古“四泽十水”岸边发现的三百余处上古先民遗址,其年代跨越北辛、大汶口、龙山、岳石、商周乃至秦汉时代,均可认为是这一历史时期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