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商报·速豹新闻网记者 许畅
相传，大禹的父亲鲧曾迎娶了一位莘国的女子，她便是禹的母亲。后来，商汤在宰相伊尹的辅佐下，成功灭夏建商，这位一代名相，也是莘国人。如今，在山东曹县西北，有一个名叫莘冢集的村子。当地人口传，这里就是史书中记载的“伊尹耕莘”之地。上世纪70年代，当地文物工作者在此处进行过两次试掘。结合史书记载，这里被认为是古莘国遗址。
日前，山东商报·速豹新闻网记者来到莘冢集村，与这个迁走的千年古国“重逢”。数千年后，古莘国仅剩一座土丘遗存，坐落在几座民居之间。土丘上遍布野草，两块文保碑是它现在的名片。关于莘国，一位古稀老人，站在这个土丘旁，向记者讲述了他脑海中的一段模糊记忆。菏泽市博物馆的玻璃柜里，文物无言，灯光映衬着莘国过往的千年岁月，参观的人，来了一拨又一拨。
曹县莘冢集遗址
一个土丘
蓝春礼沉默地凝视着家门口的这个土丘，过往70年的岁月仿佛就在眼前。他已是古稀之年，眼前这个土丘也不再和往昔那样高和宽。他的记忆中，还依稀保留着一些儿时的情景，关于这个土丘，长辈们跟他讲过的一些事情又已经不那么准确了。他一边回忆，一边和山东商报·速豹新闻网记者走到这个土丘上。在一些没有对话的空隙里，他在这座布满枯草的土堆来回踱步，耳边不时传来村里几位儿童的嬉戏打闹声。
蓝春礼是蓝场村人，家门口的土丘则位于莘冢集村。这个土丘和他的家，正在两村交界处。莘冢集村位于曹县西北，距离县城8.5公里车程。车子驶过沿途的大片田野，很快便抵达莘冢集村南北向的一条主路，两侧有不少沿街商铺。在村民的指引下，记者辗转走过数条街道来到村东，在几座民房之间的空地中央，见到了这座高出周围地面约两米的土丘。土丘之上，几个儿童跑上跑下的来回嬉戏，他们见有陌生人来，不一会儿就跑开了。
即使在乡村，这座土丘远看仍然有些突兀。土丘上有两块石碑，说明着土丘的身份来历。较早的一块立于1979年，上面写着“县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莘塚集遗址”，旁边另一块石碑立于2015年，上写着“莘冢集遗址”，1992年被山东省人民政府公布为“省级文物保护单位”。根据碑后文字，可知遗址时代为新石器时代至东周时期，“包含大汶口、龙山、商朝、周代四个时期的文化堆积，其中以龙山文化层为最厚。”
莘冢集遗址现存部分中间高、四周为缓坡。遗址东面、北面邻近民居，西面、南面靠近两条村道，蓝春礼的家就在土丘东面。土丘顶部和登上顶部的斜坡已经被脚步踩得平滑，周围全是枯黄的草。可以想见，春夏季节，这里会是绿油油的。记者看到，现存遗址以南约20米处有一条水泥路，水泥路南侧是一片平坦的土地，再往南不远设有单杠、双杠等健身设施，有几位村民在活动、聊天。据悉，马路以南的这块区域，此前都属于莘冢集遗址的范围。
蓝春礼说，土丘还没有变得这么小的时候，上面原有一个庙，建有三间大殿，“现在一些地方还能看出地基的痕迹”。大殿建于何时，蓝春礼也说不清楚。他只记得，当时大殿周围建有土墙，四面有砖砌的门楼。“解放前，有个汉奸曾住在庙里一段时间，后来人们把汉奸赶跑后，为了防止他再回来，就把庙扒了，砖瓦让老百姓拉回家了。”
随后，蓝春礼向记者讲起商朝开国宰相伊尹的故事。自古以来，当地人口传，伊尹曾在这里开荒种地。记者注意到，在《孟子》中，有“伊尹耕于有莘之野”的句子。“莘冢集的村名儿，就跟这个遗址有关系”，蓝春礼说。
莘国往事
在莘冢集遗址南面不远处，一座村志碑位于水泥路南侧。石碑左上残缺一角，由碑面和基座组成，由于年代久远，刻字没有描漆，外人到此如果不走近细看，很难发现刻字。记者走上前近距离辨读，得知石碑立于1991年12月，正面上方居中刻有“莘冢集”三个大字，下方一段小楷文字，讲述着莘冢集村的历史由来：
“夏朝为有莘国，系古有莘（有侁）氏族发祥地，有莘仲故城和莘仲国君墓，商相伊尹出生躬耕于此。明初，山西洪洞民迁来，村名伊尹耕莘太平寨。明中叶成集，依莘仲君改名莘仲集，习称莘冢集。”
记者在曹县博物馆了解到，古莘国是大禹母亲的故乡，史书记载，“昔鲧纳有莘氏女，生禹”。由此可知，有莘氏是大禹的母族。后人为了纪念治水英雄大禹和他的母亲，分别建有禹王庙和禹母祠。相传，商朝开国国君商汤久闻伊尹的贤名，为了让这位在莘国“躬耕”的隐士顺利辅佐自己，商汤想到一个主意，他迎娶了莘国的一位女子为妃，让伊尹起初作为媵臣（古代陪嫁的臣仆）同往。
无巧不成书。今在陕西合阳，当地也追溯有一个莘国。有学者推测，合阳之“莘”为曹县之“莘”的一支迁移而来。记者了解到，古代部族迁徙是“家常便饭”，如建立商朝前，商族先后经历了8次迁徙。“中国上古部族流动频繁，地名是随族而走的，凡同名者多可联系起来理解。”山东大学教授张富祥撰文指出，古代莘族应该很早就向东部迁移，最晚到夏、商之际，“其主支已以今豫东与鲁西南交界地区为活动中心了”，“合阳之莘当只是其地原莘国的遗族所建”，而“莘国最主要、历时最久的都邑应该在今豫东鲁西。”
“《新唐书·宰相世系表》说‘夏后启封支子于莘’，这是可能的”。屈原曾在《楚辞·天问》中提到，“成汤东巡，有莘爰极”，即商汤曾经东巡，一直走到古莘国。结合商朝国都最初在商丘附近，“成汤东巡”意味着莘国在商丘以东。结合《元和郡县志》的记载，张富祥认为，史书中记载的位于河南开封东北的“莘”与曹县西北的“莘”是同一个地方。
公元前632年，晋国与楚国进行了一场大战，交战地点位于在卫国城濮（今山东鄄城西南），后世称为“城濮之战”，后以晋国取胜告终。《左传》中记载，晋侯曾登临“有莘之虚（墟）”视察军队，并提到晋国大军驻扎在“莘北”。参考古时的城濮与今天的曹县均在鄄城西南方，晋侯登上莘国遗址一事是可能发生的。张富祥认为，这里的“莘”与开封东北、曹县西北的“莘”是同一处。据推断，聊城市西南的莘县，可能是原在开封、曹县一带的莘国灭亡后，该族人的迁居地，并继续将这里称为“莘”。
菏泽历史文化学者潘建荣对山东商报·速豹新闻网记者说，古时济水的支流之一黄沟水流经曹县、成武县等地，古莘国和成武的古郜国等，都属于黄沟水沿岸的部族。潘建荣研究认为，可能从商代起，莘氏族人就逐渐从古莘国向外四散迁徙，曹县以西的莘县等地的“莘”，都是从曹县的古莘国迁徙过去聚居的。到了春秋时期，曹县西北的古莘国早已被废弃，“才有后来的晋侯登上‘有莘之虚（墟）’。”
莘冢集村村志碑
“打开”土丘
“根据大量文献记载，鲁西南地区是先商、早商时期商族人重要的活动区域之一，也是东夷文化或海岱文化与中原文化的一个交流、缓冲地带。这一地区的考古发现，具有这些不同地域文化主要文化因素。到龙山文化，这种文化因素的反应更加明显一些。”
原菏泽市历史与考古研究所所长孙明告诉记者，上世纪70年代，菏泽当地文物工作者围绕莘冢集遗址开展过相应的试掘工作，此后尚未进行正式的考古发掘。“近年来，虽然田野考古不多，但收获还是比较丰富的。”
记者了解到，莘冢集遗址于1957年文物普查时首次发现。1976年，菏泽地区文物工作队对该遗址进行过试掘。钻探得知，遗址为一南北宽168米，东西长192米，高出地表约2米的缓坡台地。据统计，遗址北端现存部分，东西长45米、南北宽35米、高2.5米。试掘过程中，出土了一些龙山文化时期的器物，包括杯、罐、碗、盆、漏斗等，骨器有锥、凿等，石器有铲、镰，还有大量的鱼刺、螺壳。
1979年春天，菏泽地区文物工作队再次对莘冢集遗址进行试掘，开挖探方位于遗址南端最高点，试掘面积55平方米，发现了一批龙山文化和商时期的遗存。在龙山文化层中，出土了大量石器、骨器、陶器，石器有铲、镰，骨器有镞、镖、锥、凿等，陶器有碗、罐、盆、耳杯、带流壶、甗、瓮、鬶、圈足盘、网坠、纺轮等。在商代文化层中，发现有鬲、小口罐、圜底盆、瓮等陶器残片。
经过试掘，莘冢集遗址的商代文化层中并未发现铜器。夏商周时期，铜器作为礼器的特制，决定了其在部族与国家中的特殊地位。莘冢集遗址内暂未发现有铜器出土，是否可能与部族迁徙有关？即随着莘族人的迁居他处，作为“重器”的铜器也随之被妥善带走。对此，孙明表示，“应该是有关的。”“铜器的地位摆在那里，古人还是很在意的，迁徙的时候肯定会带上。”
从厨师到宰相
伊尹素来被视为助商汤灭夏的第一功臣。他从一位莘国的厨师，到作为陪嫁的臣仆来到商地，继而受到商汤重用，成为商朝开国宰相，最终一生辅佐了5任商王。他的传奇人生，成为后世谈论不休的话题。
《吕氏春秋》记载，伊尹的母亲是一位采桑女，父亲是一个厨师。“有侁（莘）氏女子采桑，得婴儿于空桑之中，献之其君，其君令烰（庖）人养之”。疱，厨也。《墨子》中提到，“昔伊尹为莘氏女师仆，使为庖人。”可以想见，后来的伊尹子承父业，日常除了在田野里忙农活，也从事厨师工作。
关于伊尹的名字，《史记》中说，“伊尹名阿衡。”《水经注》中又有一种说法，说他因生于伊水边，便以伊为姓，后商汤封其为尹，由此称为伊尹。商汤去世后，伊尹继续辅佐外丙、仲壬、太甲、沃丁四代商王，前后共50余年。虽然史籍中关于伊尹的记载不在少数，但我们仍难以清晰系统地了解伊尹的一生。
如今，不少地方流传有伊尹的传说，有关伊尹的历史遗迹，如伊尹祠、伊尹墓、耕莘古地等，分布在山东、河南、陕西等地。清代《曹县志》记载，当地有“伊尹冢”。明宣德年间，时任曹县知县范希正在伊尹墓前修建了一座祠。伊尹墓与伊尹祠，位于今天曹县大集镇以北6.4公里处，在殷庙村以西约600米。据悉，20世纪特殊历史时期，伊尹墓与伊尹祠曾遭到破坏。1993年至2004年期间，殷庙村村民筹资，在原址上对祠、墓分别进行了重建、封土，并在四周栽植松柏树木。
记者曾赴大集镇采访，途经伊尹墓遗址，见有数座仿古建筑。大门上方一块牌匾写有“元圣祠”三个大字，另建有伊尹拜殿、伊尹钟楼等，伊尹拜殿内有伊尹像。祠前有石碑数块，祠后为伊尹墓。
记者在伊尹墓遗址了解到，2013年，伊尹墓遗址被公布为山东省文物保护单位，同年，“伊尹传说”被列入山东省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有村民告诉记者，每年农历2月21日，传为伊尹生日当天，当地会在伊尹祠前举办庙会，场面十分热闹。
伊尹墓遗址
链接一：
有莘遗物
结束莘冢集遗址的探访后，在曹县博物馆，工作人员告诉记者，莘冢集遗址试掘发现的文物，目前均收藏于菏泽市博物馆。记者随后来到菏泽市博物馆，在“菏泽历史文物精品展”展厅内，最先见到了一批骨器，包括骨锥、骨镞、骨匕、骨凿、骨圭、骨簪等。这批骨器的旁边，文字说明为“新时期时代龙山文化”，并未注明出处。在菏泽市博物馆藏品管理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记者现场确认了该批骨器实乃出自莘冢集遗址。
这是一批非常小巧的日常用器，骨器表面均被打磨的十分精细，钻孔、磨尖、凿空等技术已十分成熟。数千年以后，这些曾在当时人们的生活中手边的工具仍具光泽，使用痕迹隐约可见。纤细的骨针，曾帮助人们缝制衣服；骨镞是精心打磨的箭头，可能在某次狩猎或战斗中发挥过重要作用；纤长的骨簪，可能是某位莘国女性常用的饰品……
采访当天，由于部分文物外借展出，记者并未在菏泽市博物馆见到莘冢集遗址出土的陶器。据当年参与试掘工作的考古人员描述，莘冢集遗址出土的龙山文化陶器，以泥质和夹细砂灰褐陶为主，有少量黑陶，多素面器，纹饰以斜、正方格纹为多，绳纹次之，还有刺点纹、堆纹、凹弦纹等。有的器物制作精致，薄胎似蛋壳，也有蛋壳黑陶杯。该遗址出土的商代陶器残片，主要为泥质和夹砂灰陶，以及部分红陶。除素面外，纹饰有粗绳纹和交错绳纹等。
记者在莘冢集遗址试掘简报公布的图版看到，文物工作者将部分陶器残片修复为完整器，这些陶器的造型苏虽然普遍比较简洁，但仍可以见到当时比较成熟的制陶工艺。一件单耳杯杯腹微微外鼓，中下部有竖条纹装饰，杯把宽而薄，整体造型和今天的单柄茶杯十分相像。陶盆、陶碗与陶罐等造型，观之也足以令人产生“穿越”之感。
这些在数千年后“重见天日”的器具，或许自身已经残破不堪，其代表的一段历史也因过于久远而模糊不清。但它们曾真实地存在于那段历史中，是当时人们日常生活里频繁用到的东西。
链接二：
何处莘国
正如有学者指出的那样，由于古代部族的多次迁移，出现多个莘地是可能的。这或许是有关莘地地望出现不同记载的原因之一。至于哪里才是最初的莘国，以及名相伊尹到底出生在哪里，除了山东曹县，陕西合阳、河南伊川是流传较多的提法。
在陕西省渭南市合阳县百良镇伊庄村，当地人口传这里是伊尹出生地。渭南一位本地学者曾指出，当地流传有伊尹耕于此地的传说，有人目睹过村东的伊尹塔和村西的伊尹墓。人们在明清两代的地方志和史书中，也见有古莘国在合阳的记载。在百良镇，不少村庄名相传均与伊尹有关，如伊庄西边的莘村也传为伊尹躬耕之地，还流传有伊尹岳父居住的岳庄，伊尹安置其子的安子村等。
在河南省洛阳市伊川县，当地有伊尹出生于伊水边的传说。《吕氏春秋》中有“其母居于伊水之上”的记载，有人据此认为，莘国位于伊水之滨，即今天流经伊川县的伊河沿岸。20世纪80年代以来，当地对伊川新城故城遗址进行了多次考古调查，发现了从仰韶文化、龙山文化至唐宋时期的文化遗存，有人认为该遗址及其周围就是古莘国所在。
近年来，合阳县在洽川风景区建起一座莘国水城，据悉，该项目占地603亩，是一处“将历史文化和旅游休闲相结合”的休闲之地。“伊尹故里，诗经之乡”，成为合阳当地的宣传语之一。在伊川县出的伊河旁，一条城市次干路被命名为伊尹路。在伊川县平等乡平等村，一座伊尹祠便坐落在这里，“讲述”着当地与伊尹的渊源。
莘国何处，伊尹何处。曹县、合阳，还是伊川？几千年后，众说纷纭。值得确定的是，无论是莘国还是伊尹，都已经深深地融进这些城市的历史文化中去了。
曹县莘冢集遗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