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商报·速豹新闻网记者 许倩 实习生 潘丽娜
古建筑是城市肌理的年轮,而工业遗产则是文明进阶的刻度。当斑驳的匣钵墙垒起千年陶琉薪火,当残缺的圆窑与机械酒吧共酿一杯威士忌的泥煤香,颜神古镇正以灼热的工业血脉重写齐鲁大地的建筑史诗。
从北宋匠人集镇的鼎盛,到亚洲最大陶瓷厂的轰鸣,再到隧道窑蜕变为时空走廊,颜神古镇这座因窑火而生的原生古镇,将千年薪火淬炼成一部立体的中国工业断代史。
匣钵墙里的千年呼吸
“头枕金銮殿,脚踩万盏灯。”当窑火燃起,属于古窑村的时光记忆便在古老和现代碰撞的颜神古镇上演。
回溯历史,此地因孝妇颜文姜传说得名“颜神”,北宋时已成陶瓷和煤炭发展重镇。明嘉靖三十八年(1559年),文坛巨擘王世贞督建石城,李攀龙亲撰《颜神镇石城记》,三里小城竟引两大文豪泼墨,足证其“淄、莱、新、沂之间一都会”的盛名。清雍正设县时,博山“地寡土瘠民贫”,《颜神镇志》载“上、中两等地仅占17.7%”,然颜神人从瘠土下掘出生机——西河、黑山浅层煤矿以“一架辘轳三五镐”的民采模式勃兴,催动窑业革命:宋代大街遗址出土的21座煤烧窑炉,印证此地早于北宋便以煤代柴烧瓷,釉面坚致而成本锐减,“博山陶”自此行销黄河流域。
从北宋开始,颜神古镇便是以陶瓷琉璃生产为核心的集镇。远在新石器时期,博山地区便开始制造和使用陶瓷,距今已有6000年历史。
自彼时起,熊熊燃烧的窑火与窑工的吆喝声相伴,造就了瓷窑比街、作坊同邻的古窑村。“明清时期,这里有圆窑170余座,窑工更以千数。时至今日,古镇仍然保存着13座古窑,连同古朴厚重的青石巷、烧痕斑驳的匣钵墙,成为独属于颜神古镇的生命年轮。”颜神古镇营销中心经理许逸群介绍。
而今,漫步古镇,13座古窑如青铜编钟散落。青州通判叶先登在《颜神镇志》序言中所述“商旅接踵”的盛景,于孙家园窑遗址可窥一斑——明末6行12柱的圆窑规制,一次可烧三万瓷碗,残窑内壁煤烟熏染的痕迹,恰是《颜山杂记》中“窑火彻夜不熄,博山乃中国最早不夜城”的实证。
当游客指尖抚过匣钵墙粗粝的笼盆残片,触摸的不仅是耐火容器遗存,更是华夏工业文明的千年年轮。窑神庙残碑上“范金合土,陶铸五行补造化”的铭文,恰如古镇的终极注脚——千年窑火不熄,因它始终淬炼着过去与未来的合金。
多元业态交织的时光秘境
“瓷音绕梁处,千年窑火明。”颜神古镇的保护性开发,并非简单的修复与复刻,而是让不同时空的印记在当代语境中自然生长。
以保护性开发为理念,2018年,颜神古镇项目启动,对古窑村进行整体规划开发。“目前已开放的一期建筑占地150亩,拥有怀旧的工厂区、13座古窑和绵延的明清古建筑群落,包含民宿酒店、餐厅、酒吧、琉璃剧场、琉璃体验馆、陶瓷体验中心、艺术家工作室、博物馆及展览馆等设施。”许逸群介绍,由此,穿越千年的古窑村华丽转身,成为集观光游览、休闲度假、教育研学、商务会展、创意文化等旅游业态于一体的旅游度假目的地。
在13座古窑构成的“活态博物馆”里,匣钵墙的每一块耐火容器都藏着光阴的密码。这些曾为陶瓷“遮风挡雨”的笼盆,在明清至新中国成立后的建筑中反复重生,如今既是景观地标,也是触摸历史的介质。孙家园窑内复原的烧制场景,让人直观感受这座明末清初古窑一次可产出3万只陶碗的盛景;而1954年建成的博山陶瓷厂第五车间,仍陈列着我国第一条煤烧隧道窑的工业遗迹——正是这条58米长的隧道,将烧制周期从10天缩短至1天,产量提升11倍,成为传统手工业向机械化过渡的里程碑。
在斑驳的匣钵墙边触摸历史脉络,在转角的古巷里邂逅工匠精神,在第五车间感知工艺革新,在白衣庙窑寻迹古建韵味……明清古窑、民国宅院等不同年代感的区块建筑在此相得益彰。每一个历史场景都与当代生活完美接轨,赋予了古镇兼具原生态和多样性的底色。
从李希霍芬笔下“烟囱林立”的工业城镇,到如今“一步一史、一景一情”的文旅综合体,颜神古镇的保护性开发,始终坚守着“不伪造历史,不割裂文脉”的原则。那些被刻意保留的残门、半边窑,那些新旧共生的建筑肌理,让每一寸空间都成为历史与当下对话的舞台。
明清院落里的颜神记忆
晨光掠过匣钵墙,千万只笼盆叠成陶琉史诗。这些三烧五用即废的耐火容器,终在匠人手中涅槃重生——明清废料砌墙的智慧,至今仍在修缮的砖缝间延续。
漫步古镇,从留存至今的建筑遗存中感知那个窑火冲天的时代。始建于明末清初的孙家园窑厂是博山陶瓷厂的源起之地,6行12柱的圆窑规模彰显其特殊的历史地位。经由修复重建,窑内恢复了当年生产的场景。“作为历史上古镇精神堡垒的窑神庙重现烟火气,历经多次修缮的关帝庙烙印着古镇曾经繁荣的商贸往来。明清街区内,刘家大院、冯家进士楼和侯家楼则以巨贾之家、官宦之家和匠人之家的不同篇章诉说着颜神旧事。”
刘家大院的青砖灰瓦间,仍回荡着清末商贾的温厚余韵。这座曾为清初帝师孙廷铨外祖母家宅的院落,后辗转成为陶瓷琉璃大商家刘柱凤的产业。史料里藏着最动人的细节:每逢灾年,刘家晾晒在院中的粮食常常彻夜露天摆放,任饥民取用。这份体面的善意,让冰冷的砖石也浸透着烟火温情。而今,作为市级文保单位的刘家大院正迎来400万元专项修缮资金,那些散落在美国、中国台湾的刘氏后人,或许能从修缮后的飞檐斗拱中,寻回祖辈与这片土地的联结。
“书中自有黄金屋”,冯家进士楼则藏着一段被厘清的文脉。曾有传说称冯家出过明代进士,直到古镇修缮时,同济大学古建考古团队从被掩盖的门廊木柱形制中找到线索,厦门大学人类学研究者又翻阅史料佐证:这里实为清代顺治年间进士冯永桢的故居。冯永桢历任黄岩知县、昌平知州,其功名墨迹虽已淡去,但这处院落如今成为“颜神新生展”的载体,透过交错的路网与活化的空间,静静展示着古镇如何从年代杂糅的“死结”中,理出一条穿越时光的线索。
“炉火照天地,红星乱紫烟”,侯家楼的窑火印记更刻着匠人的骨血与气节。这座建于清同治二年的家族陶瓷作坊,因1936年侯相会重现失传数百年的“雨点釉”而名载史册。当日寇以高价强索配方时,侯相会宁肯作坊被砸、原料被抢,也死守技艺不外流,最终远走他乡。如今,这座化身村落酒店的院落里,37间客房仍保留着老作坊的肌理,30个私家小院的墙头仿佛还飘着当年窑烟——1959年雨点釉重见天日,恰是对这份坚守最好的回应。
三座院落,如同三块拼图,在明清街区的青石板路上拼出颜神古镇的多元底色:商贾的仁厚、士人的风骨、匠人的执着,共同垒起这座陶琉古镇的精神地基,与不远处的古窑、老巷一道,在时光里沉淀为鲜活的历史注脚。
岁月赋予古镇以文化厚度,建筑承载古镇的历史维度。一炉窑火,辉映古今。与时间年轮相伴,在历史与未来之间,颜神古镇正走向下一段新生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