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山东商报·速豹新闻网记者 孙倩
◎图/山东商报·速豹新闻网记者 周里 发自烟台
岛上的日子很慢,他的车很慢,生活也很慢。
每一个清早六点半,葛喜都会开着那辆绿色的邮车“爬”到码头上,他望着大海,守着,等着,直到熟悉的船只缓缓驶来,他把来自岛上的牵挂送到船上,船只穿过茫茫大海,去往它们所属的城市。
北隍城岛是山东最北端的一个小岛,距离陆地需要五小时航行时间。这些年,年轻人陆续离开,如今,岛上常住人口只有1200多人,小岛逐渐“老龄化”。
船只,是小岛与外界通行的唯一方式,而葛喜,是岛上唯一的邮差。他一个人,走遍了小岛的每一个角落,陪着小岛过了一个又一个春夏。
唯一的邮差
海上的天气瞬息万变,大风大雾的日子,船就停航了,葛喜就像一个永不停歇的钟表,准时会去码头等待。
船,是小岛和外界的唯一联系,船停了,联系就断了,小岛就成了孤岛。葛喜觉得,生活在岛上,是不能急的。
这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是土生土长的北隍城岛人,和所有年轻人一样,他曾怀抱着走出家乡的梦,探索外面的世界,幻想过的最远处,是近二百公里外的烟台。
只是没想到,在外面兜兜转转,终究回到了小岛,“那是一种很难说出来的感情”。
北隍城岛,是一座很小的岛屿,面积不足3平方公里,主干路不过短短一段,一座小山,将它分成山前山后两个村落。这里没有公交车,没有出租车,没有娱乐设施,也没有夜生活,有的是日日劳作的渔民和海风吹来一阵阵海的味道。
葛喜熟悉这个岛上的每一寸土地,也听多了来自老一辈讲述的故事。小路交叉在紧密的平房之间,一单单来自外界的快递上,有时地址仅具体到“北隍城”几个字。但葛喜只需要看一眼收件人的名字,就能准确无误地找到他的家。
“我对这儿太熟悉了,岛太小了。”在路上,几乎每一个迎面而来的人,都会亲热地唤他的小名“喜儿”。葛喜笑着,他强调着,不要把“儿”字单独读出来,要读出“儿化音”的味。
小岛像一座“围城”,岛内年轻人迫不及待地挣扎离开,岛外迟暮之年的老人们却惦念回到故土。
葛喜守在这座岛上,他这个邮差,日日奔波,驾驶着一辆绿色的邮车,爬坡下坡,风雨无阻。
慢节奏的生活
住在岛上的人,没有谁不认识葛喜的邮车,绿色的邮车,已然“老迈”,车斗里锈迹斑驳,行驶而过,便会发出独有的轰鸣声。
每个清晨和傍晚,葛喜都会和这个老搭档出现在海边,接件、送件,日复一日循环往复。那些邮件包裹覆盖了岛民的生活,有外出的子女寄给父母的家用电器,有老人寄给孩子的海产品,它涵盖了生活所需的一切,一个拖把、一个铁锅或者是一盒调料,甚至是一条漂亮裙子。
小岛保持着它特有的慢节奏生活,只有凌晨天还不亮时,养殖场的工人会守在海边为打包虾夷贝做准备工作,除此外,生活就像一列行驶在草原上的观光列车,谁也不想和时间赛跑。
几年前,岛上最后的学校也关了,孩子们在父母的带领下外出求学,葛喜的妻子女儿也是一样。当夜色洒下时,街道上四处无人,只有从窗里传来的依稀灯光。
这座小岛,保持着原始的生活方式,岛民养殖海鲜,开海便出海打鱼,村里只有几家渔家乐,不常见游客的身影。海边,没有沙滩,有的是满地的鹅卵石。
葛喜成了连接他们与外界的桥梁,也自然而然成了一位倾听者。送件上门,常常有人拉着葛喜的手坐下,家庭之间的争吵,父母对子女的期待,老人过往的经历,阿姨家的家长里短,抱怨和期待相互交杂,他听了一遍又一遍。
他也越来越有耐心了,岛上很多老人,保持订报的习惯,他们的视力越来越不好,听力也逐渐下降,“很多老人甚至都没有一部智能手机。”快件送到他们手里了,老人拉着葛喜的手一遍遍地询问,“喜儿,这是什么,谁给我的啊?”葛喜耐心地一遍遍解释,日子久了,性子也磨出来了。
“我觉得我三十多岁以后就不一样了。”葛喜说,有时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感觉自己变老了,“以前我好像不长这样的。”在葛喜的世界里,邮差这份工作是一道分水岭,将曾经急躁的自己与如今性子和缓的自己划分开来。
每天,从清晨到日暮,葛喜的邮车开得都很慢,因为每隔不远,他就要停下,穿梭在小巷里派件。有时件多,有时件少,葛喜的标准就是,“当天的件一定要当天送完”。
岛民们的倾听者
葛喜不是没去过外面闯荡,他眼中,外面的世界繁华靓丽,与小岛的生活截然不同。他也曾在外漂漂荡荡七八年,做了很多类型的工作。
但岛外的世界也让他眼花缭乱,他记得,有一年,他在蓬莱开车,开着开着迷路了,横七竖八的街道让他不知所措,只好在原地等待,等着朋友来接自己。
几年前,北隍城岛的邮差小伙离开了,“因为他要找对象去。”葛喜说,上一任局长来找他,希望他能做这份工作。“他说这个工作很轻松简单。”当时,葛喜和妻子在家中开了一个烧烤店,收入还算不错,后来妻子带着孩子去长岛上学,葛喜也将烧烤店关了,安心地做起了这份工作。
事实上,工作没有想象中那样轻松,但葛喜发现,这却让他和岛民们之间的联系更加密切了,他成了穿梭在家家户户之间最不突兀的“陌生人”。
邮局不远处,就是97岁老人宋延鼎的家,他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每次去送报纸,葛喜都会喊着“姥爷”,在葛喜眼里,他和自己的姥爷很像。葛喜坐在那,听宋延鼎讲述过去的事。老人感慨,“现在的生活好啊,来之不易。”
一字一句,这些故事,他听了很多遍,但老人讲,他就继续听着。在这个世界里,葛喜是一位最安心的倾听者,听着每家每户“难念的经”,但有时也会跟着着急起来。
葛喜记得,一位阿姨的丈夫在世时,总有人给她丈夫打电话推销保健品,她的丈夫离世后,“他们就开始给这个阿姨打电话。”葛喜说,老人们年轻时候打渔为生赚钱不容易,不忍心看他们被骗,他发现后,不停劝解老人,“咱不需要的东西买它做啥呢。”
矛盾的思想
如果说,葛喜有遗憾,那么肯定是没能成为一名军人,他喜欢驻扎在岛上的海军,也喜欢把快件送进那个失之交臂的地方。
有时,葛喜像小孩子,每逢雨后路面有积水,他都会急着踩一脚油门,将积水溅开,这是属于他的快乐瞬间。
一路开着车,他看着窗外,小岛上的房屋间隔很小,格局相似,进门就是一个像“院落”改造成的客厅。他突然问记者,“外面还有这样的房子吗?”
他很久没有离开小岛了,似是今年三四月份,他去长岛看望了妻子女儿。距离上一次离岛去市区,已经是前年的事了。葛喜也会想着,外面是什么样子了,但他很久没有出去了,“不方便,太麻烦了。”
他说,岛上的生活很简单,但不便之处也很多,以前,自来水都是定时供应,“比如一三五供能吃的水,二四六供应生活用水。”葛喜说,正因此,每家每户都有个大水缸用来囤水生活。在葛喜幼年的印象里,有时一停航就是十天半月,没有蔬菜水果,只有海鲜,冬季里,是吃不完的白菜萝卜。
小岛上的诊所也不具有急救条件,遇到危及生命的情况,他们需要等待救助直升机,对他们来说,五六个小时的航行时间实在太久了。葛喜也曾将一个急需救治的村民送到等待区,等着救助直升机将村民送去医院。
即便如此,靠山吃山,靠海吃海,葛喜和上了年纪的老人想的一样,故土难离。他不是没想过离开,“其实我很矛盾”,幼年的伙伴都已经离岛,他稍显孤独,最令他思念的就是岛外的妻子和女儿,女儿已经六岁了,他只能通过视频缓解思念。
突然有一天,葛喜的生活被外界发现,他腼腆地笑着说,他没有看过电视台里播放的自己,也没有点开网络链接中自己的故事,“没眼看”。就好像,新闻主人公不是他自己,他仍然只是这个小岛上的一位小邮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