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商报·速豹新闻网记者 许畅发自山东成武
郭立向记者介绍相关文物
“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伯乐相马的故事,可谓世人皆知。伯乐,原名孙阳,春秋时人,因相马技术出众,又有传说主管天马的星宿名伯乐,人们便以伯乐称呼他。史书记载,孙阳在年轻时离开家乡郜(gào)国(今山东菏泽市成武县)西行入秦,后得到秦穆公的重用。
伯乐的故里郜国,是西周时期的一个姬姓诸侯国,第一代国君是周文王之子、周武王的弟弟。早期地位尊崇的郜国,在后来的诸侯争霸中沦为大国附庸,国君一度成为“失地之君”。由于过早湮灭于历史烟云,史书记录也并不详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前人把位于成武县东南的郜鼎集村视为郜国故城所在。1986年,人们在成武县城西北的文亭湖底,意外发现了一座千年古城。考古专家认为,这里才是郜国故城址。如今,古郜国已深潜水下,郜国的护城大堤遗迹尚存。
陶弯水管成武故城址出土
水下“围城”
晚年的伯乐从秦国返回家乡郜国后,把自己的相马之术汇总,编进《伯乐相马经》一书。伯乐去世后,葬于故里,即今成武县伯乐集镇伯乐村。伯乐去世一千多年后,唐代文学家韩愈以伯乐相马的故事为基础,写下一篇《马说》,道出历代以来多少怀才不遇之人的心声。
成武县城西北,距离伯乐村9公里处,近年来修建起一座小广场,广场中央设置了一座高大的“伯乐相马”雕塑。伯乐手握缰绳,面朝东站立,身旁一匹骏马昂首嘶鸣,立于长方体基座之上。雕塑北侧,紧邻一池碧绿的湖水,当地称作城湖,水面广阔,有“万亩城湖”之誉。因湖中坐落有文亭山,又名文亭湖。山水相依的文亭山与文亭湖,见证着成武的悠久历史与变迁,与历史人物伯乐,成为当地的城市文化名片之一。
距今约两千五百年前的一天,孔子弟子,曾和三冉(冉雍、冉耕、冉求)来到郜国一个土筑的小山上以文会友,传为后世佳话。四人均被列为“孔门七十二贤”,其中,三冉又位列“孔门十哲”。后人在这座土丘上建起一座会文亭,纪念这次聚会。文亭山,由此成了这个土丘的名字。又有一个汉代的传说,当地人口传,汉高祖刘邦曾在此停留,时有祥云出现,因此又称云亭山。
文亭山是一座“人工山”。古时,菏泽地区是一片地势低洼的沼泽,水系发达。防治水患,曾是当地人长久以来需要面对的生存问题。堌堆,是人工筑起的土台,筑台择高而居,成为当时人们避水生存的选择,由此形成了具有当地特色的堌堆文化。文亭山,就是一座颇具代表性的堌堆遗址。如今,菏泽地区不少村镇的命名,仍然沿用着“堌堆”之名。
后来,古人从筑台居住开始转向筑堤护城。而随着携带大量泥沙的洪水几度来袭,造成堤外地面不断增高,大堤也越筑越高。如今,绕文亭湖一周的护城大堤尚存。成武县博物馆馆长郭立告诉记者,勘探得知,目前堤内堤外地面高度相差“约2.5米-3米”。当年的古城,逐渐成了一个凹陷的洼地。
为了探究护城堤筑于何时,“20世纪80年代,文物工作者在南堤做了一个土壤剖面,年代可追溯到春秋时期,城堤夯窝跟曲阜的鲁国故城城址基本一致。”郭立说,当时受到地下水和技术条件的影响,工作人员没有继续向下挖掘,但推测城堤的年代应该更早。“现在有了水下考古,为日后的勘探工作提供了可能。”
全长约15700米的护城大堤,护的是哪座城?1986年的一次考古发现,让一座千年古国“重现天日”。当年,成武百姓在文亭湖内开挖鱼塘时,偶然发现一座城址。结合考古发现与史料记载,考古人员认为,这里正是周代的郜国故城址。
文亭山、文亭湖远眺
郜国兴衰
西周初期,周武王姬发分封自己的弟弟于郜国。郜国,成为西周首批分封的十几个同姓(姬姓)诸侯国之一,起着“封建亲戚,以藩屏周”的作用,足见地位之尊崇。春秋战国时期,周王室衰微,诸侯混战。彼时的郜国,空有尊贵之名,因国小势弱,沦为“礼崩乐坏”过程中的大国附庸。
鲁隐公十年(公元前713年),鲁国联合齐国、郑国攻打宋国,“辛未取郜。”根据《春秋左传》中简短的记录,可知彼时的郜国,或早先被宋国所灭成为其一部分,又或沦为宋国的附庸国,后为鲁国所并。鲁桓公二年(公元前710年)4月,宋国权臣华父督杀死宋殇公,拥立了一位新君,即宋庄公。华父督“做贼心虚”,他希望通过贿赂来获取其他诸侯支持,鲁国因此得到了一件“郜大鼎”。史书清楚地记载,这件鼎原是郜国的器物,是宋国用“不义”的方式得到的。后来,这件辗转流落到鲁国的“郜大鼎”,被鲁桓公放在了鲁国的太庙中。对于鲁桓公的这一行为,鲁国大臣臧哀伯进言劝谏,认为此举“非礼也”。《左传》中有《臧哀伯谏纳郜鼎》一文,讲的就是这个故事。
鲁国得到“郜大鼎”的70年后,鲁僖公二十年(公元前640年)夏天,有一位“郜子”来到鲁国谒见。按此前的认知,郜国或为宋国所灭,连国之重器“郜大鼎”也被抢了,那么,这位“郜子”又是谁?记者梳理发现,关于这位“郜子”的身份,《春秋左传》中没有展开介绍,但《春秋公羊传》中描述这位“郜子”是一位“失地之君”,即可以认为他是郜国国君。
有观点认为,鲁隐公十年攻打宋国所取的“郜”,是宋国当初兼并了郜国的一块土地,后名为“郜”邑,便是说郜国自始至终没有被灭;另一种观点认同郜国始终没有被灭的观点,稍有不同的是,该观点认为,郜国曾以附庸国的身份,先后从属于宋国、鲁国,其中,鲁隐公十年取的“郜”就是郜国;还有一种观点认为,郜国的确先被宋国灭了,后在鲁隐公十年国土归于鲁国。因鲁国有“厚同姓”的传统,推测鲁国出于对同姓之国的厚待,后扶持郜国复国,或专门辟出一块郜国故地给郜国贵族生活。
如今,在成武县东南约9公里处,有一名为郜鼎集的村庄。“原为乡镇。”明天启六年(公元1626年),曾在这里立了一块“郜城集碑谒”,上书“郜鼎遗迹”四个大字。清光绪二十年(公元1894年),又重新立了一块石碑。村中仍有双碑遗存。记者得知,清代至民国时期,此地称“郜城集”,后改称“郜鼎集”。村中现建有一座“郜鼎遗迹碑亭”,亭中有一块续立于2000年的石碑。
郭立告诉记者,“以前,人们认为古郜国都城在郜鼎集。后来,文物工作者在郜鼎集一带进行了考古调查,不仅没有发现较大面积的遗址,也没有发现先秦时期的文化遗存。这里作为古郜国都城的可能性是很小的。”
三系青铜壶文亭山遗址出土
湖中考古
人们最先在文亭山有所“收获”。熟悉当时考古情况的郭立对记者说,早年间,文亭山周围建有3座土窑,人们利用文亭山的土“烧砖制瓦”,期间陆续发现了一些陶罐等,没太放在心上,直到发现了一批青铜器,立刻引起了相关部门的重视。“1951年,在这座南北长191.5米,东西宽125米,总面积23938平方米的土山上,考古人员发掘清理出大量周代至汉代的铜器和陶器。当时成武属于平原省湖西专区,后来这批文物被拉到单县,做了一个文亭山遗址专题展览。”
此后,当地文物考古工作者又先后于1963年、1973年、1976年对文亭山遗址进行了考古调查,“当时文亭山被人为分成南北两个土丘,最高处9米左右,北侧土丘有烧窑取土痕迹”,发现有一些石器、陶器残片。经勘探,文亭山遗址的年代被定为“新石器时代至汉代”。1989年,文亭山遗址被成武县人民政府公布为县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文亭湖早先是一个天然湖,后来曾改造成一块一块的鱼塘,百姓们在这里养鱼。”据郭立讲述,1986年春天,当地水产大队在文亭湖南隅地段开挖鱼塘时,发现了一处大面积古代文化遗存。随后,考古人员基本摸清了该遗址的范围,“西起原城关镇窑厂西侧,东到刘楼村,南到南护城堤以内,北达北护城堤,有的地方如张瓦房一带便越过了北护城堤。高约8米,东西长3525米,南北宽1800米,总面积632.5万多平方米。”
在文亭湖底的淤泥中,考古人员发现了大量陶井圈与建筑基址,出土了一批陶壶、陶罐、陶豆、陶盂等器物,以及筒瓦、板瓦、瓦当、陶弯水管、空心砖等建筑材料,文物年代普遍在商周至汉代,还清理出一些汉代至宋代的钱币。“面积如此大的遗址发现,当时在菏泽地区尚属首次。”
“该遗址局部商代遗物丰富,大面积都经过了西周、春秋、战国时期,一直延续到汉代。尽管古代在此建筑无史可考,遗址内的布局、设施等因未挖掘也不太清楚。但是,从其面积之大、遗址之众多、遗物之丰富,建筑材料俯首皆是,足以证明这就是一个古城遗址无疑。”随后,该遗址被认为是郜国故城址。郭立说,2007年,在文亭湖湖区开发过程中,考古人员再次进行了集中考古勘探,“出土了一些汉代及隋唐至元以来的钱币、瓷器等。”
成武县文化和旅游局局长汪雁征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文化内涵丰富是成武县七大特色之一,当地“依托文亭山打造了红色教育基地”等文化场所,伯乐相马雕塑等则凸显了成武的文化底蕴。1984年,成武县烈士陵园依文亭山而修建,建起一座仿古式风格的烈士纪念堂。1989年,文亭山被成武县人民政府公布为重点文物保护单位。1990年,又在纪念堂前方两侧不远处,分别修建了“会文亭”和“观武亭”两座仿古凉亭。
镇馆之宝
汪雁征说,“文化是‘水韵新城’的灵魂。成武坚持历史建筑和传统文化的传承保护,不盲拆、不盲建,注重发掘历史文化元素,将人文景观与自然景观有机结合。保留了周朝古城的卧牛格局,对新石器时代留存的古迹,大台、小台、文亭山,西周时代留下的文亭湖故城址、古郜大堤、元代棂星门、明清县衙、清朝吕氏民居、民国女子学校、红旗剧院等古老建筑进行保护修复,提升了城市品位,彰显了成武县的文化底蕴。”
位于湖区东北的文亭山今为一片绿树所掩,不少人登上文亭山,畅想曾参与三冉的会文景况,而在这片波光粼粼的城湖水之下,还会有人不时提起那座距今有着3000多年历史的郜国故城址。
为了让文物活起来,近年来,成武县依托大台、小台、古郜大堤、郜城河等,在10万平方公里的北部新城核心区,建起一座面积600亩的历史文化公园。记者在成武县看到,文亭湖已被开发为一座景色宜人的风景区。2015年,当地在文亭山西南的湖心岛修建了一座高46米的郁文阁。清澈的湖水与湖中新建的桥梁、楼阁相映成趣,成为不少市民日常休闲与外来游人的打卡地。
“如果想了解成武县优秀的传统文化,想要了解成武县的历史,就到博物馆来”,汪雁征说。文物,成为世人追寻那段遥远的郜国历史最佳媒介。人们最先想到的,或许是那件在历史上有名的郜大鼎。遗憾的是,如今在成武尚存郜鼎遗迹碑,而那件见诸史籍的“国之重器”却下落不明。郭立说,他此前在网上搜到了“郜史硕父鼎”的拓片,“但没有见到实物,无法辨别真伪。”后来,记者也查阅了与“郜史硕父鼎”相关的资料,有不少观点认为,这件鼎是一件“伪器”。
成武县博物馆坐落在距离文亭湖西南3公里处。记者在馆内见到,有一件出土于成武故城址的陶弯水管,年代为周代,属于下水管道的构件之一。水管“中部呈直角弯曲,子母口”,上口径16.6厘米,下口径12.6厘米,腹径20.5厘米,壁厚1.5厘米。陶弯水管较粗的一段表面,有人工凿出的凹凸相连的波点。就是这件外表平平无奇的陶器,却称得上是“镇馆之宝”级别的文物。据介绍,这件用黏土烧制而成的不透水的陶质管子,是最古老的用于下水管道工程的材料之一,采用承插方式连接,分直管、异形管、地漏管等。
另有一件“镇馆之宝”级别的郜国遗物出自文亭山遗址,名为三系青铜壶,造型简洁典雅,保存较完好。顾名思义,该铜壶表面有绳束造型装饰,在壶腹处形成十字交叉状,壶颈两侧与壶腹各有3个口鼻,壶腹下方分别以浅浮雕的形式雕刻有饕餮纹、蟠螭纹等纹饰。据介绍,该铜壶通高26.6厘米,口长11.1厘米,宽9.7厘米,腹径19.9厘米,底长12.3厘米,宽9.7厘米。
南、北郜与成武地名
按史书所载,“郜有二城”,即北郜与南郜。为什么会出现两个郜城?两个郜城分别是哪里,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并立的?
记者梳理发现,清代顾祖禹在《读史方舆纪要》中记载,西汉曾设有郜成(城)县,与成武县同属山阳郡。到了东汉,郜成(城)县并入成武县。若按此说,那么我们可以知道:西汉时出现了两个郜城,东汉时两个郜城都在成武县。
沿着这条史料顺藤摸瓜,北魏郦道元在《水经注》中指出,北郜、南郜之别,实际始于王莽。《水经注》中言:“王莽更名之曰郜城矣,故世有南郜北郜之论也,”据载,王莽曾改邛城为郜城,导致后世把成武县的郜城称为北郜,并将改名的邛城称为南郜。
清代高士奇在《春秋地名考略》中记载,北郜即郜国,并且南郜在北郜以南2里,是宋国的一个邑。学者刘滢指出,“春秋时可能没有南北郜城之说”,随着文亭湖遗址的考古发现,可以基本明确,位于成武县城的古郜国即北郜,距此往南的郜鼎集则为南郜,“但是不能因为文物出现在北郜,就说南郜应该是‘宋邑’。作为邛城县的南郜没有什么属于郜都的标志性文物是很正常的。”郭立对记者所述内容,基本与刘滢的观点一致。
关于“成武”地名的由来,历史上有两个传说:其一,源自汉高祖刘邦曾在此地纪念“成就武功”而得名;其二,源自周武王分封郜国,由“城成于武王”而得名。有学者指出,关于成武地名由来的传说是不足信的,并指出成武作为地名,是接替郜国成为这片土地的名字的。
在一些史籍记载中,除了“郜”与“告”的混用,“成”与“城”二字也经常混用,由此使得“成武”与“城武”一度混合使用。如在《史记》中,“成武”作为地名出现4次。记者查阅得知,这4次提及成武的材料,都是描述同一场战役,即记载刘邦的军队曾在成武之南击败了秦朝的东郡尉军一事。又如杜预注《春秋》时曾提到,“济阴城武县东南有郜城”,此处则记作“城武”。1985年,经国务院批准,将“城”改为“成”,“成武”之名沿用至今。
自周武王分封郜国,“郜”成为一个姓氏,即“以国为氏”,出自姬姓。后来,郜姓又演化出告姓、浩姓。记者查阅得知,郜姓在宋代所编的《百家姓》中排名第261位,在韶姓之后、黎姓之前。